澳門的街巷,不少以一種行業冠名,源於某行業在該街巷或周邊具有標識性,但隨着社會變遷,該等街名與行業的關係早已中斷。
新馬路中央酒店與噴水池之間有一條短巷,叫剪髮匠巷,如今不見與剪髮有關的店舖或檔販,但在1970年代前,該處確是剪髮匠集中地,短巷兩旁各排列着四五個理髮檔。
漢代已有理髮業者
人類在解決食、住、衣履基本需要之後,就開始注意打理頭髮,慢慢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。
在中國,早於三千多年前的商周時代,漢人已視打理好頭髮為禮儀,亂髮被視為野蠻、不文、無禮。此後幾千年,在儒家學說影響下,不論男女均蓄長髮(出家人削髮與男子受刑髡頭者例外),而長髮不易打理,常要請他人幫忙,王公貴族自有專人侍候,至遲到漢代,民間已有手藝人以幫人梳洗盤束頭髮為業。到了清代,滿清政府下令成年男子依隨滿人髮式,削剃頭部前半頭髮,後半留髮梳辮,此令推動了理髮業的發展。因其時理髮的重點在於剃頭,故一般稱業者為剃頭匠。「剃人頭者,人亦剃其頭。」一語也由此而生。民國後,男子剪辮,理髮業更為蓬勃。但直到1960年代,曾在清代生活的那一輩人,還會將理髮叫做剃頭。
筆者童年(1948〜1960年),澳門各區有不少師傅「用世間頂上功夫,做天下頭等事業」(清雍正帝贈理髮師聯語倒裝),當時,理髮行業的經營粗分為「檔」與「店」。
剪髮檔的經營者屬於手工藝小販,申領牌照在指定街巷(剪髮匠巷最為集中)營業,也有少數作流動性經營,顧客以童叟為主。剪髮匠每天提着內放剪髮工具的小箱子,外加一面鏡子,肩托一張木椅,到固定地點開檔,收檔時全部生財工具帶回家。剪髮檔設於路邊,沒有接駁水電,所以不會有洗頭、燙髮等服務。有的檔口裝設簡單的雨篷,以遮陽擋細雨,但下大雨、刮颱風時還是無法做生意。
因應不同的客路,理髮店有不同檔次,但提供的服務內容大同小異,收費高低分別在於場所環境、氣氛、設施、服務細節等,例如一些巷里中的理髮店,顧客多屬低收入的青壯年人,收費相宜;也有一些理髮店標榜由上海師傅主理,其招牌會標明「上海」兩字(如板樟堂前地的「上海理髮公司」),中等收入的文職人員和愛美的婦女為主要客源;另外,一些外籍人士經營的理髮店,主要為土生葡人和居澳外籍人士服務。
筆者小時候多在街邊檔剪髮,除因較便宜(光剪髮是兩三毛錢),還為可免費看連環圖。當時不少街頭剪髮檔置備幾本連環圖,供來剪髮的小朋友閱讀,好讓他們乖乖地坐定剪髮。偶爾會光顧吉慶里的理髮店,那是過年或是要赴宴,想把頭髮弄得漂亮的日子。理髮店所稱一般男客的「全套」含剪髮、洗頭、剃鬚、吹波(吹頭),收費五毛。光顧理髮店的女客,多必在剪髮、洗頭之外加燙髮或電髮,猜想收費不少於一塊錢。
採耳洗眼昇華保健
在電動鬚刨普及前,男子剃鬚不外乎用剃刀或可替換刀片的安全鬚刨,然而,刀片的保養以至剃鬚、前後的護理,對剃鬚的舒適度有很大的影響,同時,保養不佳的刀片不單剃得不夠乾淨,也易不小心割傷皮膚,故剪髮檔或理髮店亦會將剃鬚包含在理髮全套項目之內。剃鬚前,師傅會用熱毛巾替客人敷面,軟化鬍鬚,減少對皮膚的刺激,剃鬚後,亦會用抹上清涼的鬚後水。師傅還會順帶刮走客人臉上、額頭、耳廓外緣的細毛和眉周的雜毛,令整個臉龐清爽很多。
很多剪髮匠和理髮師還提供額外收費的添加項目:採耳、洗眼、刮眼砂。
「採耳」是行話,粗俗地說就是「挖耳垢」、「撩耳屎」。據老師傅說,耳垢是耳內分泌、耳內皮屑、進入耳道的外界灰塵的混合物。行家將耳朵分為乾耳與油耳兩大類。乾耳者耳垢生成不多而細小,在口腔活動、人體動作帶起的耳道震動會將耳垢排出到外耳道、耳窩,誇張點說,大風一吹就吹走了,或是洗頭、游泳時,流入耳窩的水也會將之帶走。所以,平常不加理會也沒事。油耳則是耳道分泌較多而黏稠,導致耳垢更易結成大塊,不易自動排走(耳毛多而長的人也易產生這問題),若干時間就要將之清理。如果耳垢積至大塊,導致耳道不適甚至影響聽力,必須請專業人士代為清理。
眼眶內如果積聚的灰塵較多,會導致乾澀、紅眼等不適情況,滴一般眼藥水也不解決,那就要洗眼與刮眼砂予以清除。現在市面有售簡便的洗眼器具和藥液,可以自己洗眼,往日要請專業師傅幫忙。
到1970年代後,多層替換式鬚刨和電動鬚刨普及,剃鬚泡沫和鬚後水售價日漸大眾化,加上對共用剃刀有衛生上的疑慮,男士大多自己剃鬚,不必勞動理髮師,逐漸地,理髮店的「全套」也不再包括剃鬚,僅為「洗剪吹」了。而採耳服務亦漸漸納入美容、保健的範疇,成為一種消閒享受。至於洗眼、刮眼砂,更必須由專業的醫護人員進行。
絞面拔毛嚇怕旁人
自古以來,漢族婦女的髮型就較多姿彩,現代尤其如是。在1970年代前,澳門少女的髮型就有學生裝的齊耳短髮、孖辮、丫角髻、馬尾等等,這些髮型基本上可以自理,時髦女性則會到理髮店燙髮、電髮,店裡多有擺放幾本髮型雜誌,讓顧客挑選,或者說要夏萍裝(一般指荷里活影星柯德莉夏萍的短髮造型)、夢露裝(指荷里活影星瑪麗蓮夢露的波浪捲髮),師傅就會照辦。
在此同時,還有不少傳統女性,仍然將頭髮梳成長可及腰的「大鬆辮」,或將長髮盤結於腦後為髻。她們要理髮時,不是光顧理髮店,而是坊間所稱的「梳頭婆」。
「梳頭婆」置備簡單的工具,在街邊巷口擺放一兩張凳子等生意,街市周邊尤其多見。客人多半是中年以上家庭婦女、住家女傭、女漁民及女小販。一些手藝好,又能言善道討客人歡心的「梳頭婆」,會獲富家太太長期僱請上門服務。
來梳頭的客人多半要求同時做絞面。絞面是中國古傳的美容手藝,又稱開面、線面,「梳頭婆」多兼善此法。
「梳頭婆」先在客人面上塗上白色海棠粉(七姐粉),令細毛更凸顯,皮膚更滑。將一根細線交叉繞在自己兩手拇指、食指間,成剪刀狀,線頭用牙齒咬着,將「線剪」緊貼客人面上推拉,將細毛捲絞扯出。如是者逐步清理面上、眉梢、鬢角等部位的細毛。
旁觀者多以為,將毛髮強行拔走,肯定會痛,像澳門著名土生葡人作家飛歷奇也如是,他在成名小說《大辮子的誘惑》中,就有這樣一段描述:「唯一體現她們(編按:指擔水妹)奢侈或高雅的東西便是那條垂掛在後背上的長長的黑辮子。這是中國下層人家的姑娘們的統一髮束。這些長辮子是由幾股黝黑發亮的頭髮編成的,辮梢上總是紮著一根紅線繩。這種髮束表面上看來很簡單,但梳理起來卻非常考究,也很受罪。
「然而姑娘們苦中求樂,都心甘情願的受這份罪。一根根頭髮被拽到後面,甚至頭皮都被拽疼。梳理時硬木梳子要一次又一次的沾上木花油(編按:用木刨花浸成),編辮子時兩隻手也要沾上木花油,為的是讓頭髮增加光澤和必要的柔韌度。額頭上一些細髮,像雜亂無章的野草無法梳理,則須作必要的清除(編按:絞面,見上文)。這雖然是痛苦的砍伐,卻不會引起姑娘們的一聲呻吟或抗議。她們總是服服貼貼順從這種虐待。」
實際上,第一次做絞面或有少許痛感,往後就不覺了。1960年代,筆者有一位同事,常手把兩枚硬幣夾着短鬚拔走,看他的表情,非但不痛,還很享受哩。
至於梳頭,看似簡單,功夫表現在手快而心細,務必讓每一根頭髮都沾到木花油,然後把長髮分成兩三束,再擯結為辮,或是挽到腦後為髻。
行業升級百花齊放
到1980年代,隨着經濟發展,人們對頭髮的打理有更高要求,崇尚個性化的髮型千變萬化,各種護髮、美髮產品日新月異,傳統理髮店日漸減少,代之而起的是新式的髮型屋,理髮師須與時俱進,學習新的理髮技藝。
回歸後,隨着經濟高速發展,經營成本亦日漸上漲,理髮的收費亦不例外,加上居民生活節奏越來越快,於是「快剪」在近十多年開始普及。而所謂「快剪」,實是當年街頭剪髮檔提供的「單剪」,堪稱返璞歸真也。另一方面,亦有人另闢蹊徑,經營標榜傳統的男士理髮店。
目前,理髮業是百花齊放,服務由最簡單的到最複雜的、消費由幾十元到逾千元都有,不同要求的消費者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服務。
作者介紹
陳思國
資深傳媒工作者。60年來筆耕不斷,作品體裁多樣,題材廣泛,風格多變,散見港澳報紙雜誌。
插圖畫家介紹
陸曦
澳門出生美術家。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、現屆澳門美術協會會長、中國西藏文化保護與發展協會理事。參加歷年澳門美術作品聯展,曾在澳門、香港舉辦《陸曦、吳衛堅美術作品展》,在葡萄牙舉辦《陸昌、陸曦、吳衛堅美術作品展》,是大型系列電視紀錄片《鏡海歸帆圖》中百米畫卷的作者及總監製。
文:陳思國 題頭畫:陸曦 圖:賓尼、資料圖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