據勞工局2023年11月統計，澳門輸入外籍家庭傭工超過25,714人，比起1999年的約2,000人，增加近13倍。增長動力除了來自澳門人口增長，更主要是雙職家庭的大幅增加。

一個家庭，總有做飯、洗衣、打掃、照顧孩子等家務要處理，假如主人不願或不方便做，就要有人代勞。在古代，代理家務的是奴隸，廢除奴隸制後，代勞者是僱傭制家傭。談「家傭」，不期然憶起「順德媽姐」，又聯想到順德繅絲女，說來話長，且聽筆者慢慢道來。  

 

僱請家傭取代婢僕

不論中外，古代都曾實行奴隸制度。奴隸的來源主要有三：戰爭中的俘虜、被剝奪人身自由的嚴重罪犯、賣身求活的窮人（還有極少數為報恩而自願為奴的人）。文武大官會獲統治者分配戰俘、重犯，無政治地位的富人則買來窮人。奴隸除了進行生產勞動，就是為奴隸主做家務。在中國，從事家務的奴隸，男的稱僕，女的叫婢。

奴隸「年中無休」的勞動不會得到任何報酬，能獲供應足夠的衣食、稍遮風雨的宿處，不經常遭到虐待，已算是遇到「仁慈的」奴隸主，而其人身的各種自由乃至生存的權利全被剝奪了。

隨着人類文明進步，歐美於19世紀中葉先後廢除奴隸制度，中國也於清末民初廢除婢僕制度，但直至北伐成功才徹底廢除婢僕制度，家傭改為僱傭制。改制後，家傭雖屬自由身，但亦住宿在僱主家中，故這份職業稱作「住家工」。

在1970年代以前，談家傭必稱「順德媽姐」。

 

繅絲女搖身變媽姐

「順德媽姐」是順德繅絲女的變身，是順德絲業由盛轉衰的產物。

眾所周知，絲綢生產源於中國，自西漢時期（公元前一世紀後半葉）開闢絲綢之路後，絲綢一直是中國重要的外貿商品。至於順德，在北宋時期已有具規模的「桑園圍」，並出現織土綢的機戶、機坊。明清兩代，廣州幾度成為唯一對外貿易港口，順德為其轄下的縣，有珠江許多河汊相通，促進了順德絲業大發展。順德農民開展桑基魚塘養蠶取絲的生態循環生產經營模式，在田基池梗上種桑養蠶，以蠶糞、蠶蛹餵魚，再用魚塘的泥作桑樹的肥料，達到魚蠶雙收的經濟效益，故在清乾隆、嘉慶年間（1736～1820年），以順德為中心，珠江三角洲掀起「棄田築塘，廢稻栽桑」的熱潮。

通過引進機器，順德絲業於20世紀20年代初發展到巔峰。據統計，1921年，順德有桑田6,600餘頃，幾佔全縣耕地面積七成，以蠶絲業為生的順德人佔了全縣人口的八成半， 僅容奇和桂洲兩地（今為廣東省佛山市順德區容桂街道），就有繅絲廠20多家，僱用男女工兩萬多人。1923年，廣東全省有絲廠168家，順德就有135家，獲得「南國絲都」的稱號。

好景不常，隨着佔世界用絲量八成的美國逐漸以人造絲代替部份蠶絲，以及1929年西方世界經濟危機，順德絲業一落千丈，到1934年，絲廠停業70％以上，全縣僅剩機器繅絲廠24家，失業女工5萬多人，加上周邊縣市，失業繅絲女不少於8萬人。

恰於此時，家傭僱傭制逐步得到落實，沒有新的奴隸，大量婢僕回復自由身，家務市場出現的大量空缺，正好由失業的繅絲女補充，她們不但前往鄰近的廣州，還遠赴澳門、香港、南洋各地找尋新的天地。

 

視主如親服務半生

絲廠工作成就順德繅絲女勤勞工作、善於與人相處的職業優勢，加上有一定的社會經驗，不論在主人家接待客人還是陪同僱主外出，都不會失禮。另外，順德本是美食之都，順德繅絲女自幼學得對飲食之講究，廚藝非其他地方家傭所能及。因此，順德女傭十分吃香，甚至引來「媽姐都是順德人」的誤會。

筆者祖籍順德，親姑母及多位女性族親鄉親長輩，都以當媽姐為終身職業，有幾位且是一生侍一主，直到終老。其中一位鄉親，東家是澳門果欄街一家藥廠老闆，她一幹就是四十多年，中年時認了我弟弟為乾兒子，我們眾兄弟都跟着喚她做契娘。契娘約70歲時，東家結束在澳門的業務，舉家遷到香港發展，她以年老不容易適應陌生環境，才告退休，在我家養老，後在清安醫所過世。

另外，在媽姐界中頗為知名的歐陽煥容、煥崧、煥燕三姐妹（順德均安鎮人），1932年到新加坡打住家工，先為愛國僑領陳嘉庚家服務，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，日軍侵佔新加坡，陳嘉庚轉赴印尼避難，歐陽姐妹轉到後來的新加坡總理李光耀家打工，直到45年後的1986年，歐陽姐妹回鄉探親，因姐姐生病而滯留，雖然李家多番來信促回，終未能返星。2014年，童年在歐陽姐妹照顧下成長的新加坡第三任總理李顯龍，特別委託新加坡駐華大使館派專人送給歐陽姐妹一盒燕窩，以表思念。

這類為僱主服務大半生、賓主情深的順德媽姐故事，很多很多，有據以改編製作的電影。

 

宅大人多家傭分工

一個家庭僱用多少家傭，視乎僱主的身份與財富、家庭人口多少而定。位高權大的官家不說，就是平常富家，往日三四代同堂幾十口人，僱用十多名家傭者常見。家傭越多，其分工越細。一般分為：一、管家，只有家大業大、家傭眾多的家庭才設，負責管理指揮一眾家傭，獲僱主信任的還會管家庭財政；二、近身，專門侍候老爺奶奶（僱主夫婦）、少爺少奶（少主人夫婦），須貌端識禮，儀容整潔，對外少言守秘；三、煮飯，負責供應日常膳食，須知主人口味，菜式多變化（順德人最為擅長），如是請客，會請外面的廚師或其他家傭幫忙；四、洗燙，負責僱主一家日常衣服的洗燙及一般針黹；五、湊仔（保姆），照顧小主人；六、打雜，沒有專職，各種家務都要幫忙。

一般小家庭，人口少，繁雜事務也少，僅聘一名家傭，包攬所有家務，叫「一腳踢」，近世最為普遍。也有的富家大宅附有花園亭台假山水榭，如澳門現今為盧廉若公園的昔日盧九大宅、今白鴿巢公園即昔日的俾利喇花園別墅，就會另聘「花王」，負責打掃花園、護養花卉林木，處理池水、養魚等等。

家傭的工作其中重要一項是為東家照顧孩子，由於媽姐多半自梳不嫁，沒有兒女，又遠離家鄉，有子侄的也不在身邊，故會如母如姊般善待小主人，這也就是「媽姐」稱呼的來源。

 

僱傭制度澳門先行

在澳門，於1557年獲准居留的葡萄牙人，帶來了非洲、印度男性奴隸（當時婦女不許上船），從事體力勞動，除為主人建房築舍，還參與城市建設，興建砲台和教堂、清掃番區街道，甚至被驅參與抵抗荷蘭人進襲的戰鬥。奴隸主也買華人女性奴隸（多是未成年少女，稱「妹仔」）做家務。

早在乾隆年間（1736〜1796年），澳門主教頒佈敕令中提及，澳門的「妹仔」問題嚴重……葡萄牙國王宣佈「野蠻的奴隸行為，予以取消」，但未獲落實執行。1836年，葡萄牙海事暨海外部長班德拉宣布在葡萄牙全境廢除奴隸制度，並下令禁止從海上進口奴隸。隔了20年之後的1856年12月23日，澳葡政府根據葡萄牙國王敕令，頒令所有澳門市內的奴隸給予自由人身份。（參考《澳門記憶》「惡名昭彰的奴隸制度」）

1902年9月11日，澳葡政府頒佈《澳門傭工章程》三十三款。所謂傭工，即指侍仔、廚子、女傭、打雜、車夫、轎夫及民律例款內所載之服役而言。凡華人在澳門人家僱工，須赴澳門華政衙門掛號，若係氹仔、過路灣，則赴氹仔、過路灣華政衙門掛號，領受「受傭冊」。凡傭工人未赴衙門掛號者，倘有控告東家之事，或東家控告工人，一概不予理處。掛號之舉，一則為工人起見，保護其免被東家凌虐；一則為東家起見，可使工人服役循謹，不敢抗逆橫行……另對傭工和東家的權利責任義務，多有規定。該章程自11月1日起正式施行。（見吳志良、湯開建、金國平主編《澳門編年史》）

從上述資料可知，家傭由奴隸制過渡到僱傭制，澳門是中國地區較早實施的城市，華人家傭的出現，也先於順德媽姐。這些家傭，不少服務於葡萄牙文武官員、外商家庭。

新中國成立後，由於政治、經濟環境轉變，鮮少有內地婦女來澳當家傭了。

1970年代開始，澳門經濟起飛，成衣業和其他輕工業工廠僱用大量女工，搶走了家務市場的人力資源；經濟繁榮造就大批新的中產階級與雙職工家庭，需要聘請傭人代理家務，此消彼長之下，要請家傭十分困難。澳葡政府乃准許東南亞國家人士來澳填補家傭市場的空缺，以迄於今。

 

作者介紹

陳思國

資深傳媒工作者。60年來筆耕不斷，作品體裁多樣，題材廣泛，風格多變，散見港澳報紙雜誌。

插圖畫家介紹

陸曦

澳門出生美術家。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、現屆澳門美術協會會長、中國西藏文化保護與發展協會理事。參加歷年澳門美術作品聯展，曾在澳門、香港舉辦《陸曦、吳衛堅美術作品展》，在葡萄牙舉辦《陸昌、陸曦、吳衛堅美術作品展》，是大型系列電視紀錄片《鏡海歸帆圖》中百米畫卷的作者及總監製。

 

文：陳思國   題頭畫：陸曦   圖：賓尼、資料圖片